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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肺炎精粹】再谈肺毛霉菌病的诊疗体会

2022-06-17 12:10

作者 田亚楠、刘智博

京港感染论坛

十年京港,逐梦感染病精准诊疗



   引  言   


肺毛霉菌病是一种预后较差的肺部真菌性疾病,病死率高达40-80%。毛霉菌侵袭性极强,发生致死性大咯血风险极高,药物治疗效果不理想,常需要联合手术切除病灶。肺炎精粹版块多次介绍肺毛霉菌病病例,而本文通过分享一例近期肺毛霉菌诊治经过,以此提高临床对此类疾病早诊早治的认识。



▼ 病情简介

患者男性,38岁,自由职业。因“咳嗽、咳痰、发热3月,咯血20余天”于2022-4-25入院。


患者3月前(2022-1-2)劳累后出现咳嗽、咳痰,痰为大量黄色粘痰。发热Tmax 39℃,伴胸骨后疼痛,畏寒、无寒战,无腹痛、腹泻、尿急、尿频、尿痛,无咯血,当地医院予静点“病毒唑、头孢类药物”5天,无效。


2022-1-18住院治疗,查血常规白细胞及CRP升高,胸部 CT 示“左肺炎症改变”,痰培养示“曲霉菌”。予头孢类药物治疗10天,体温高峰降至38℃,仍咳嗽,痰量无减少。


2022-1-29复查胸部 CT 示双肺感染性病变、左肺上叶部分实变,痰培养示烟曲霉菌,予美罗培南、阿奇霉素抗感染,并给予止咳化痰等对症治疗,患者体温降至正常,咳嗽、咳痰减轻后出院。


2022-2-14复查胸部CT示左肺肺不张,转诊至上级医院,行支气管镜检查,支气管粘膜活检病理(图1)提示炎性肉芽组织伴坏死,坏死组织内可见真菌菌丝,形态学符合毛霉菌。诊断“肺真菌感染”。


▲ 图1 支气管粘膜活检病理可见毛霉菌丝


2022-2-20再次转诊,行胸部 CT (图2)提示左肺上叶及下叶部分斑片磨玻璃密度影,左肺上叶后段及舌段团块影,考虑左肺炎症伴肺膨胀不全。2022-2-24行支气管镜检查提示左肺上叶支气管开口变窄,粘膜充血水肿,镜身不能进入,舌叶开口可见较多坏死物质及肉芽组织阻塞管腔,表面可见血性分泌物,触之易出血,行左肺舌叶灌洗,肺泡灌洗液送检mNGS提示曲霉属(聚多曲霉 序列数221)、根霉属(德氏根霉 序列数35)、 CMV(序列数133),支气管粘膜活检提示退变组织中可见真菌菌丝及孢子,PSA染色(+),诊断为“肺毛霉菌感染 侵袭性肺曲霉菌病”。予伏立康唑(2022-2-20至2022-3-18)、伏立康唑+卡泊芬净(2022-3-19~2022-3-23)、两性霉素B胆固醇硫酸复合体(100mg-150mg/日, 2022-3-24~2022-4-10)。分别于2022-3-2、3-4、3-8、3-11、3-17、3-21、3-31行支气管镜下治疗,给予APC、电圈套、激光等方法清理左肺舌叶开口气道坏死及肉芽组织,镜下给予两性霉素B左舌叶支气管注入。


▲图2  胸部CT(2022.2.20)左肺上叶及下叶部分斑片磨玻璃密度影,左肺上叶后段及舌段团块影


20余天前(2022-4月初)出现咯血,最多50ml/次,伴痰量增多、间断发热。2022-4-8复查胸部CT提示新发左侧胸腔积液。患者应用两性霉素B胆固醇硫酸复合体后出现皮疹、血肌酐升高等副作用,4-11停药更换为伏立康唑200mg 12h(2022-4-11~)。予止血、化痰等对症治疗,又多次行气道介入治疗(4-6、4-14、4-19),咯血量减少,余无改善。2022-4-21我院门诊行胸部CT(图3)提示左侧多发包裏性液气胸,左肺上叶舌段不张,为进一步诊治收入中日友好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。


▲图3  胸部CT(2022.4.21)左肺舌叶不张,左侧包裏性液气胸


既往发现糖尿病4年,分型不详,平素血糖控制欠佳,入院时使用三餐前门冬胰岛素注射液各12u、睡前德谷胰岛素12u,口服达格列净10mg qd 降糖治疗,空腹波动于6-7mmol/L,餐后波动于7-9mmol/L。母亲因糖尿病并发症去世,父亲健在,哥哥患有糖尿病。


入院后查体:体温37.2℃,脉搏125.0次/分,呼吸20.0次/分,血压137/69mmHg。问答尚可,左侧语颤减弱,左肺叩诊浊音,左侧呼吸音低,未闻及干湿啰音。余查体无特殊。


入院后查血常规:白细胞总数6.63*109/L,中性粒细胞总数4.59*109/L,嗜酸性粒细胞总数 0.09*109/L↑,CRP 65.73mg/ L↑。动脉血气(鼻导管吸氧,FiO2 0.33):PH 7.43,PCO2 42mnHg,PO2 87mmHg。气管镜镜下所见(图4):左肺上叶舌段支气管开口狭窄,TQ290镜身不能通过,内见黄色痰栓样坏死物阻塞管腔。左右主支气管及其余双侧各叶段支气管粘膜光滑、可见大量白色粘稠痰液,管腔通畅,未见明显新生物及阻塞。BALF病原学:细菌涂片:G+杆菌偶见,真菌、抗酸杆菌、弱抗酸杆菌涂片:阴性。细菌培养、真菌培养:阴性。GM试验:0.21。Xpert MTB/RIF:(-)/(-)。CMV:阴性。


▲图4 气管镜检查(2022.4.26):左肺上叶舌段支气管开口狭窄,黄色痰栓样坏死物阻塞管腔


▼ 病情分析

患者青年男性,基础疾病为糖尿病,血糖控制欠佳。主要临床表现为发热、咳嗽、大量黄粘痰,伴咯血,外院组织病理可见“毛霉菌丝”,痰培养及BALF mNGS提示肺毛霉菌病合并侵袭性肺曲霉菌病,是一例诊断明确的侵袭性肺真菌病,难点在于选择合适的治疗手段。患者在外院经过2月余抗真菌治疗及气道介入治疗,病情无改善。


毛霉菌的药物治疗首选两性霉素B脂质体(3-4mg/kg/日),但目前国内暂无此药,两性霉素B胆固醇硫酸复合体(3-4mg/kg/日)是可选择的替代方案。而对于普通两性霉素B,多数患者不能耐受0.7mg/kg/日的目标剂量,剂量不足、可能影响疗效。本例患者两性霉素B胆固醇硫酸复合体剂量未达到目标剂量时已不能耐受,无法接受充分的抗毛霉菌药物治疗。且毛霉菌侵袭性生长、侵犯并破坏血管,形成血栓致血管阻塞,导致组织坏死,药物亦难以深入病灶。入院后,尝试再次应用两性霉素B胆固醇硫酸复合体,但患者出现严重的输液反应,只能将抗真菌方案更换为泊沙康唑口服。


 毛霉菌诊疗指南明确建议,如果有条件进行手术则强烈建议手术治疗。患者病灶相对局限,气管镜检查镜下仅见累及左肺上叶舌段,具有手术切除可能。但患者入院后胸部CT显示新发脓胸,不除外左舌叶病变破入胸腔,可能增加手术难度。经胸外科会诊,评估患者病灶范围及血管受累情况,考虑具有手术条件,经与患者及家属充分沟通病情及手术必要性、风险、预后,于2022.4.29行左肺上叶切除术、脓胸廓清术。


患者术后第1日出现高热,体温39.2℃,心率快、血压低,查【血常规+CRP+PCT】白细胞总数17.02*10 9/L↑,中性粒细胞总数15.33*109/L↑,PCT 3.24ng/ml↑,CRP >200mg/L。术中失血800ml,考虑血容量不足,且脓胸廓清、创面较大,有病原体经手术创面入血、感染性休克风险,予亚胺培南 0.5g q8h(4.29-5.4)抗细菌,继续泊沙康唑口服+两性霉素B (5mg qd起,逐渐加量至25mg qd,4.30~5.10)抗真菌,并予输血、补液等治疗。术后第2天患者体温降至正常,循环、氧合稳定, 2022.4.30拔除气管插管转入普通病房。


切除组织及脓液病原学:【组织病原学】细菌涂片:G+球菌成对中等量,G-杆菌少量,G+杆菌少量。真菌涂片、抗酸杆菌涂片、真菌培养:阴性。厌氧菌培养:微小微单胞菌。NGS共检出定植菌16种,如链状埃格斯菌(序列数50210),微小微单胞菌(序列数45134)。【脓液病原学】细菌、真菌涂片、厌氧菌培养、真菌培养:阴性。NGS检出普雷沃氏菌(序列数38478),微小微单胞菌(序列数37605),链状埃格斯菌(序列数23105),咽峡炎链球菌 (序列数7756),小斯莱克菌(序列数2080)。脓液与组织病原学疑似厌氧菌感染,未发现真菌。患者体温正常,感染指标改善,于5.7将抗细菌药物降级为头孢曲松2g qd+奥硝唑 0.5g q12h静点。


【切除肺组织病理】:可见支气管管壁及血管管壁破坏,伴中性粒细胞及泡沫样组织细胞聚集,纤维组织增生及多核巨细胞反应,特殊染色查见少量真菌菌丝,周围血管管腔闭塞;周围肺组织实变,肺泡间隔增宽,局灶见Masson小体形成,肺泡上皮增生,肺泡腔内见大量组织细胞聚集;胸膜纤维化增厚,表面见纤维素性炎性渗出物附着。淋巴结反应性增生。PAS(+),银染(-)。基于临床特征及病理学改变,考虑患者肺毛霉菌诊断明确。


术后复查胸片示肺膨胀尚可,2022.5.6拔除闭式引流管。2022.5.9复查气管镜镜下所见(图5):左上叶支气管呈术后改变,手术残端粘膜尚完整、局部肉芽增生。


▲图5 气管镜(2022.5.9)下见左上叶支气管呈术后改变,

手术残端粘膜完整、局部肉芽增生


患者目前已出院,门诊随诊。嘱泊沙康唑继续口服2-3个月,头孢地尼分散片+奥硝唑口服6-8周。监测血糖。


▼ 讨  论

肺毛霉菌病曾被认为是一种少见的真菌感染,随着诊断意识的增强和检测手段的完善,越来越多的患者能够被诊断出来。但肺毛霉病的治疗仍充满挑战:内科治疗药物种类有限,且多烯类药物输注要求复杂、副作用多,三唑类药物中泊沙康唑对毛霉菌有效,但混悬液服用时注意事项多、浓度达标慢,治疗效果受很多因素影响。在药物应用过程中,应格外注意药物剂量、浓度是否达标,进行充分的患者教育,并密切监测副作用。即使药物治疗充分,也常常只能延缓病情进展,不能改善已经造成的肺结构破坏,如空洞、支气管开口阻塞等情况。总体来说,药物治疗肺毛霉病难度较大。


手术治疗是首选的治疗方式,但由于毛霉菌对血管的侵袭特性,可能破坏胸膜(如本例患者)、乃至肋骨等邻近结构;术中血管的分离非常困难,存在术中血管破裂、大出血风险;部分患者由于病变侵袭范围大,需要接受一侧全肺切除,围术期管理难度也相对较大。而还有一部分患者,在疾病诊断时已经无法手术切除,这部分患者病变广泛,肺内气道、血管均严重受累,内科治疗无效,多数死于大咯血,预后极差。因此,理想的情况是在病变尚较局限时尽早实行手术,并尽可能保留未受累的肺组织。这需要与胸外科、乃至心血管外科充分协作。应充分认识到外科手术对于肺毛霉病治疗的决定性作用,避免过分依赖内科治疗导致病情进展,增大手术难度乃至错过手术机会。通常毛霉菌病患者诊断到治疗时间和药物治疗评价时间过长(本例患者确诊肺毛霉菌病用时1月余,药物治疗2月余,才接受手术治疗),确诊和等待手术时间容易出现出血等并发症,增加患者风险。


另外,目前有关于气道介入手段治疗肺毛霉病的个案报道,但对于适应症、治疗方式、疗效评估等问题的处理,尚需要循证医学证据的指导。


欧洲医学真菌联合会(ECMM)在2019年发布了毛霉菌病诊疗指南1,但许多临床实践中的细节问题尚无确切说明,这也需要更多临床观察经验的总结和高质量临床研究的探索。


参考文献

1. Cornely OA, Alastruey-Izquierdo A, Arenz D, et al. Global guideline for the diagnosis and management of mucormycosis: an initiative of the European Confederation of Medical Mycology in cooperation with the Mycoses Study Group Education and Research Consortium. The Lancet Infectious diseases. 2019; 19: e405-e21.



作者简介



田亚楠

医学硕士,郑州市中医院主治中医师。主要从事呼吸系统常见疾病的中西医结合诊疗。


END


作者|田亚楠(郑州市中医院)、刘智博(中日友好医院)

审校|王一民(中日友好医院 武汉市金银潭医院)